AKA猪大盗

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孙如柏x牧歌】孙如柏明恋事迹

给我磕了这个小奶狗孙如柏





01

号外号外!孙少爷明天要迎娶牧先生了,还要大摆流水宴席,请全城男女老少吃饭。兄弟姐妹们操起碗筷排队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02

假的!假的!假的!统统是假的!

 

孙如柏黑着脸,一肚子郁闷,例行每日打假三百遍,来问的长官全部用好烟含混不清地解释走,来揶揄他的同僚拿最近练出一点丁肌肉的胳膊一起顶走,在他家门口等蹭饭的一律使扫把轰走。也不想想,要是真的他还能安心在军营里拉练吗?早心急到屁股都能被裤子烫着了,不晓得他想春风一度牧门关很久了吗?

 

唉,他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还以为他爹他娘和牧歌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给他整了个包办婚姻。

 

包办婚姻四个字,向来是新时代青年的拦路猛虎,理想的绊脚石,承受这四个字相当于这辈子完蛋了,但孙如柏两眼一闭,满面幸福,恨不得开始歌颂牧歌家十八辈祖宗,感谢天,感谢地,谢谢岳父岳母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宝贝老婆。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不是对牧歌逼婚吗?牧歌骨子那么轴一人,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吃了什么苦了。孙少爷脑子一转,自小看多了话本,他感情又很丰富,一打脚跟一脑补,在弟兄们簇拥欢呼着“咱们小孙要娶婆娘咯”的时候愣懵了,当场撅过去,被七手八脚抬去军医那里。

 

全城八卦从“孙少爷因为娶老婆太高兴撅过去了”翻新出了八十八个版本,最新一个竟然是“孙少爷效仿梁祝十八相送,和牧先生在太阳底下互相送了两百回,双双中暑晕倒,几欲化蝶”,此番情真意切让镇子里上到九十岁阿婆下到一岁小孩都垂泪到天明。

 

军医掰开小孙眼皮子,拿手电筒照照,又给他摸了会脉搏,当即不耐烦地叫人把孙如柏抬回孙家,“去去去!没事别妨碍我写病历,这傻子受惊吓了而已,拉回去躺两天。”

 

 

 

报社里的好事者撺掇着认真上班的牧歌回孙府去,围在他周边,一脸好奇和暧昧,“你男人都出事了,你还能坐这儿啊,心可真大。早看出来了,人家孙家有钱,什么先生请不到,怎么专门找你。”又仗着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冷着脸劝了他几句,“不过我也是好心啊,你真要和孙如柏那个五谷不分的二世祖在一起,也行。小心被他玩腻了天天独守空房,娶十房八房小老婆回来,看你哭不哭。”

 

牧歌摘了眼镜,轻轻地揉按眉心,有些无力辩解,他原也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无稽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过去了。只是听同事这么说孙如柏不太对,虽然他一开始确实有些不着边,可是现在人家洗心革面了。他见过的,如柏越野十公里的时候特意叫他来看,虽然跑到最后两眼无神直直要晕倒,还坚持往终点跑,跑完灌着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喘着粗气还直勾勾看他。汗涔涔的,头发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像只咬了耗子神气十足要主人奖励的小狼狗。牧歌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孙如柏是真的长大了,浓眉俊眼的,身上的腱子肉硬邦邦,撞上去会疼,神采也不一样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说他去参军,是要上战场打日本人的。

 

他不是浑人。

 

牧歌张了嘴,干巴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干脆不说了。

 

心里煎熬着坐到了下班时间,脚也不带缓的,牧歌头次走路生风,正式发挥出腿长的优势,买了饭直接回住的地方,关门锁窗一条龙,连房东太太敲门都只隔着门回话,推说是身体不舒服。

 

 

 

和全城老百姓臆想出来的小孙枕头老婆热炕头不一样,八卦中心的两位主角今夜都没睡好觉。

 

牧先生在租的房间里反复踱步到半夜,又披着衬衫坐在书桌前,看到今日报纸上写的消息,大批青年参与“闹事”被捕,灌了几杯热水,才定了定神。旋开笔盖,仔细吸了墨水,写了封语焉不详的信要寄去远方朋友那里。这次的谣言一出,他确实不好再呆在这里了。传闻主角虽然是两个人,可孙如柏一家扎根在梵净山下,才是受波及最大的。 

 

他又想到些什么,托着腮,头软软地靠在托腮的手心上,身骨松力顺势滑,与书桌相贴。两臂交叠,抬眼能看见,台灯绕着一只飞蛾的影子,由着它扑扑撞撞,以身逐光。牧歌伸出手指去接它,甫一掉落在他的指尖上,就又惊惶向昏暗灯光飞去。飞蛾纵要扑火,也不如古时痛快,如今加了灯罩多了阻碍,粉身碎骨在前,天性使然在后,但吾与四万万人同行,何不往矣?

 

牧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两目光彩复生,一如孙如柏初遇他那一瞬,满大街的人,只能看见他,一看见他,便觉得春风徐来,走路步子都放慢了。

 

他按掉台灯,在一团黑暗里,自顾自喃喃一句,“如柏。”

 

一走了之,不太礼貌。他从未教过孙少爷不礼貌的事情,善始善终,牧先生心里想同他告别。

 

牧歌是个孤儿,天作慈母,地为严父,教出来个温温柔柔的牧先生。小时候呆孤儿院里,苦巴巴地等着家里人来接他,一颗心挂念着,他不服输,也不服倔,抱个小破皮球每到周日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牧歌总是等,便越等不到。怜我应有梦相闻,天地怜他,无数个梦境交叠在一块,他在梦里何曾不期翼过一句话。只要说一句话就好,是扔了他了不要他了,还是自己遭遇不测了都好。只一句话,他就再不会挂念。

 

谁不晓得孙如柏是很用心地待他好,若是有七分的情,也做足了十分,那么牧歌也绝不叫他到最后得不到一句话。那样的滋味,太苦。

 

 

 

而孙少爷这厢,一回来按人中按醒了,睁了眼就被亲爹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身上全是藤条印,靠装死躲过第二顿打。装死刚装完,被他娘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了一盅参汤,补到鼻血狂流,衣襟也染了一小滩血。手指缝里顺着滴,热气腾腾的,举到眼前翻过来翻过去看,满是干涸的红色,让孙如柏联想到了小时候围观过年挨宰的老母猪。老母猪奋力挣扎,惊恐狂叫,孙如柏也中气十足地啊了一声。场面一时惊人,闹得孙府鸡飞狗跳叫大夫,在大夫赶过来之前,扎着两根偏方里管用的大葱,堵住鼻子,拿嘴巴呼气,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孙如柏一边冒着喘不过气的生命危险,一边问自己。

 

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龟孙散播谣言,一定趁他走夜路的时候盖他麻袋,打死他个狗娘养的。小孙气得猛砸床板,一把推开丫头们递过来的水,气鼓鼓地怒喊:“不喝不喝,说了不喝就是不喝。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喝!牧歌教过我伏清白以死直兮,我也要以死自证清白!”话音刚落,猛咳嗽几声,把身上伤口带着疼,直抽抽,脸上啥子颜色都有。他捂着胸口缓缓,把头埋在枕头里,委屈巴巴地讲,“我是想把他娶进门没错,但是我决定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我跟他说好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外边多少人骂我俩呢,骂我,我无所谓啊,谁敢我骂我,我叫旺财放狗咬他们,可是牧歌又没养狗……”

 

忽的灵机一动,孙如柏招了手,刚想叫人把家里养的狗送过去,又蔫了,叹气道:“我也不知道牧歌喜不喜欢狗啊。”

 

又啊了一声,抱着枕头滚着滚着,又滚到地上去了。大夫提着药箱过来,看了看这孙家少爷,摇摇头,在考虑要不要来一针镇定剂转送青山医院。

 

唉,有谁知道呢,今天的小孙也是一样的愁啊。

 

 

03

 

一大早,牧先生就来了。

 

鉴于老爷和夫人昨晚因为家暴儿子事件大打出手,熬了一宿没睡,到现在还没能分个谁输谁赢,谁去谁倒霉。所以管家只能千里飞奔叫少爷出来见客,必要时还可以出动一个担架。孙家的丫头长工们,个个神色暧昧,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争着抢着给牧先生上茶。好不容易决出个胜负吧,那丫头上完茶还有点赖着不走的意味,目光火辣,瞧得牧歌不明所以,只好出声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该丫头稳了稳托盘,正打算清清嗓子,字正腔圆不带乡音开问——您啷个时候过来我们孙府当少奶奶咧吃饭吃啥子嘛睡觉被子盖一层两层还是三层啊厨房孙婶钵钵鸡做得好恰你要恰一哈吗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你就留下来恰饭。猛的看见同乡阿妹给她疯狂打手势,少爷在你后面。于是脖子一横,很是沉痛地摇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但是我们少爷肯定有事。”

 

牧歌皱了眉,将刚端起来的茶杯放下,“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丫头掬了一把热泪,一脸真诚地讲:“我们少爷命苦啊,媳妇还没娶到就相思成疾。医生昨个儿来过了,没用啊,说是去了半条命。请了城东的一卦李算了,说是中了蛊,要意中人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咧。”

 

牧先生愣住了,此等孟浪的话语在他脑海不停回荡,他错谔极了,一顿一顿地,重复那丫头说的话,“亲、亲?”

 

“是啊,要亲到嘴皮子掉的那种。”

 

“抱、抱?”

 

“没得错,医嘱说抱起来肋骨要能断八根的。”

 

“举、高、高?”

 

“对对对,牧先生,你要是举不起来,让我们少爷举你也是可以的。”

 

牧歌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头疼得抚额,这、这是哪门子破解之法啊,掉嘴皮子断肋骨的,未免也太凶残了些。听起来也很蹊跷,他踌躇着,反问一句,“这位姑娘,你是诓我的吧?”

 

丫头收敛了笑意,一诓再诓,为少爷谋福利是应当的,“我怎么会诓您呢,不信您请看。”

 

转身一指,她们少爷躺在担架上,被子从头盖到脚,实在惊悚。牧歌看得心惊肉跳,站起来揭了被子,一瞧,孙如柏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他在家里雷打不动十点钟起床,在军营里那是没办法,憋着一肚子起床气去拉练,有时候几个弟兄还挨他一脚呢。人不像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就是脸不大好,淤青转紫,肿肿的,可怕得很。流鼻血流多了又还没饭吃,脸色也白,睡衣领子沿着能看见几处藤条印。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老虎病恹恹的,牧先生也不知道该信不信。但不信又能如何,左不过是一个关心则乱。

 

“这……”

 

牧歌心乱如麻,心知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会被孙老爷孙夫人训诫,过意不去。请几个长工把孙如柏送回房里,自己也迈开了腿跟上去。坐在床边,拿着煮鸡蛋包着布给他揉散脸上的淤痕,揉了十几下,鸡蛋都变了色。又换了一个,继续揉,牧歌的力度拿捏得很好,不轻不重,孙如柏在睡梦中至多哼哼两声,以为梦见有人给自己按摩保健。还好是不知道,要不孙少爷嘴巴能咧到后脑勺,堪比梵净寺里供着的大肚弥勒佛。

 

牧先生给他揉了两个多小时没停,手腕酸痛,左右转转,拿鸡蛋那只手搁在孙如柏嘴边,正要继续滚一滚,没成想,孙少爷一张嘴,把那鸡蛋囫囵咬了个遍,要不是隔着层布,都已经砸吧砸吧给吞进喉咙里了。

 

牧歌推推他,“如柏,你松嘴。”

 

孙如柏朦朦胧胧地张了眼,两眼无神,看着牧歌,呆呆地张了口。那颗鸡蛋在布里都碎成渣了,这牙口实在好。牧先生急忙抢救了,小心翼翼捧去一旁,不让渣掉出来。小孙头发翘得老高,抱着被子环顾四周,还没醒过神来。待牧先生坐回来,他跪倒在床上,又要睡过去了。千辛万苦才把这个小牛犊子架起来,成功地半举起来,眼镜都歪到一边去。孙如柏的嘴唇太干了,牧歌把水杯抵在他唇下,“如柏,醒醒,喝了水再睡。”

 

小孙闭着眼死命摇头,“不喝不喝,说了不喝就是不喝。我要伏清白以死直兮!”

 

牧先生正色道:“那我问你,这一句后面是什么,好好背出来。”

 

小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露出个灿烂笑容,“牧歌,早上好啊。”

 

孙如柏咬完鸡蛋,一睁眼看见牧歌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不知道怎么开口好,怎么说都觉得尴尬,干脆先埋被窝里逃避一会儿。而且,牧歌还能照顾他一会儿,美得他心里发甜。单方面谈恋爱的人总有这种隐秘而不自知的小心机,牧先生并没有说破,只是叫他醒了就别睡了,小心脑袋疼。

 

两个人难得尴尬,都坐着,也不说话。

 

 

 

小老虎顶着满脸伤,咬咬牙根主动出击,他眼神对着被子上绣的一团花,大大的,开得很好,拿出了在军营里的气势,显得云淡风轻的,脊梁都挺得直直,有条有理分析起来,“我这伤不重,你别担心,看起来是伤得厉害了,但那是我们家老头子故意的,他怕叔伯兄弟找上门来给我委屈,自己儿子还是自己打起来有分寸。”

 

他朝牧歌挤挤眼,“我爹以前杀猪的,看不出来吧,他杀猪可厉害了,一刀下去,头是头,腚是腚的,又快又准。打我也是,外面重,里头轻,过不了几天就好了。我娘也是护着我的,老头子再打我也不怕。”

 

“那就好。”牧歌卷巴着布巾,低下头松了口气,“始终是我连累了你。”

 

孙如柏不乐意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肯定有人冲着我们家来的,闹得满城风雨,要说连累,是我家连累了你。”他低下头咒骂了句生儿子没腚眼,“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估计又是个图钱的,到时候让我爹破财消灾算了。要是想要更多的……”孙少爷虎了脸,舌头舔刮过尖牙,“那也得他有命拿。”

 

牧歌抬起眼皮子瞧上他那么一眼,孙如柏就软下来了,自己先认了错,“我不说脏话了。”

 

没想到牧先生推了推眼镜,只接了一句,“生子确实不可肖此人。”

 

孙如柏乐得牙花都出来了,牧歌这是帮着他哩,一屁股挨过去,拿毛绒绒的寸头蹭蹭他,附和道:“对对对,我要是生个儿子绝对不能像他,腿都给他打断。”

 

“你爹娘给你算了卦。”牧歌起身坐在桌子前,把他的作业本拿起来翻翻,仔细圈了几个地方。

 

孙如柏披了件外衣下床,一脸好奇,问道:“一卦李怎么说啊?”

 

牧先生疑惑陡增,不说算卦的人是谁就知道,看来那位姑娘确实没有诓他。他虽然不信这些,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是真的呢?做了是不是比不做好?他并不想因为自己顾虑过多而害了孙如柏。孙如柏不知道这些内情,也不知道是自家丫头随口胡诌的,他老娘算卦一向是去找城东的一卦李,分外长情,几十年没变过。

 

“他说……”

 

“他说你会一生顺遂,无病无灾,是文曲星下凡,所以你要多读点书。”

 

牧歌下意识拨着书页,显然并不习惯说谎。他是一个过分坦诚的人。

 

“我听你的。”孙如柏笑弯了眼睛,下意识捉住牧歌的手,想叫他像以前一样亲昵地摸摸他的头。

 

牧歌摇摇头,只说,“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走的时候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转过拐角,才忍不住将手摸上发烫的两颊,是他迷了心窍,由着那姑娘的话四处乱蹿。牧歌不自在地眨眨眼,是他做了小人,偷偷地亲了孙如柏,轻轻亲在了左脸颊的淤青上。如今他的唇发烫,脸烫,脑袋也发烫。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牧歌也知道其中奥秘。

 

如果想要一个人好,该怎么做,他也知道。

 

 

 

04

 

三天后,牧歌做了他人生里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和孙如柏拜了天地。

 

过程可以说是十分儿戏,像三岁小孩玩扮家家酒。没有喜服,没有高堂旁人,敲锣打鼓一概没有,更别提酒水宴席,就在街角旁一盏昏暗的路灯下。孙少爷被打的痕迹仍在,一身狼狈,脸上挂着死活不肯掉下来的泪花,心绪复杂,又委屈又舍不得,又愤怒,但是他什么都没做,没阻拦,没耍赖,没抱怨半句。牧歌有些茫然,跟着孙如柏躬身,一下,两下,三下,就这样拜完了。谈不上郑重,时机也不对。错来错去,就这样成了。

 

没有办法,牧歌对着孙如柏,总是心软,纵他心肠冷硬如铁百炼成钢,又怎么能抵得住这番赤子情意呢?

 

 

 

 

那天晚上,牧先生和孙如柏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话,他们两个,头一次,像两个男人一样谈话。孙少爷应当是听进去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

 

他的眼睛很红,泛着血丝,正儿八经地挺背抬头,站着军姿,牧歌还需要稍微抬点头看他。

 

欲言又止。

 

他的喉结用力上滑,终究没有扮做小孩模样。并不是哭着喊着,就能把人留下的。这世上只有小孩才能这样,可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孙如柏,编号洞八幺二幺,十九岁,还没实打实上过战场,但是打过土匪,还把土匪头子的一只眼睛一条腿打残了。上头的老大哥都夸他,打枪打得准,打得狠。他自认自己可以保护牧先生了,但一个新的难题出现了,牧先生,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该怎么办呢?

 

他问自己。

 

 

 

“那你能跟我拜天地吗?”孙如柏哽咽着问。

 

他闷闷地,一股脑把话倒出来,“我也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我听老油条他们说,人死了之后,没人知道就没有金银纸钱花了,死后还受穷,老鬼都打他们,也没有地方去。我知道你没有家了,万一我以后也找不着你,如果我把你名字偷偷写进我们家家谱里,等咱俩好多好多年以后还能见面。见不着,好歹你想回来的时候也有地方去,我家里挺好的,够大够舒服,我以前天天乐意呆家里睡觉,我娘不会饿着你。”

 

牧歌听着他说,神差鬼使地应了好。

 

 

第一拜,应是拜天地,他们弯腰拜下去,没有犹豫。

 

第二拜,要拜高堂,没有高堂在场,两人拜了路灯。

 

第三拜,夫妻对拜,头对着头,就这样拜下去,起身却很慢很慢。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结了一根线,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一根线断却,牧歌和孙如柏不知道。

 

 

 

分开的时候,牧歌拍拍孙如柏的肩膀,轻轻抱他一下,随即松开,走了。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05

 

牧先生走了之后半年,孙家遭了大难,孙老爷被诓出城,梵净山上的土匪头子把他给杀了,头和身体分开,扔在了孙府门口。

 

人死了还没三天,土匪窝就摆足了两天半的酒席,说是大当家手刃杀父仇人,何其快哉。小镇上闲话四起,嘴皮子一张一碰,刻薄得要命,直言孙老爷是杀猪出身,杀得了猪肯定也杀得了人,手上不知道沾多少人的血。以前听说是还落过草,杀人越货淫人妻女什么都做,就连他老婆也不是什么好货,男盗女则娼。

 

孙夫人悲愤交加,一夜间白了头。

 

孙少爷一反常态,没有出门骂过一句话。

 

只穿着孝衣孝帽,跪在灵前,冷冷瞧着上门看热闹的人,一句话不吭,把人盯得瘆得慌,冷汗直冒。几个兵哥把腰上的枪一亮,面露不善,很是不爽。孙如柏的眼睛亮得出奇,一动不动,瞧着他们的枪,吓得人以为他随时要冲过来拿枪崩了他们。这才想起来,孙如柏是当兵的,当兵的就是半个官老爷,惹了他,不就是找死嘛,一下子躲回家里去,不敢出来现世。

 

等到半夜,没几个人愿意陪着,或是下去补觉了。灵堂里空空荡荡的。孙如柏跪了一天,这个时候才站起来,脚步虚浮,扶着棺材,扬了一把纸钱,白花花的,落了一地。

 

谣言并没有因为牧歌离开就停下,他爹是自愿去送钱消灾的,为求堵住那张散布谣言的嘴。可没想到,这回不管用了,因为人家钱也要,命也要。

 

 

 

头七那天夜里,孙如柏背一把大刀和一杆枪,单枪匹马上了梵净山,挑了土匪窝,还砍了那大当家一只胳膊。被后续赶来清点的弟兄们抬下来,满身血,骨头都断了一堆,没一块好皮了。一用力,鼻子嘴巴血泡冒不停,一剪开浸透的血衣,所有人都惊了,孙如柏身上还捆着炸药。

 

上司给他比了大拇哥,“你小子够行啊,厉害。”

 

孙如柏在担架上迷迷糊糊扯出了个笑。

 

他心想,我他娘就是厉害。

 

都这样了还没让牧歌守寡。

 

 

06

 

二十二岁,孙如柏当上营长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逢来送往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是讲了很多,可是他一句话都记不住,大抵是他在梵净山那会子受的伤太重弄得记性差了,不比以前,牧先生抽背什么他隔一会儿就能背出来。孙营长经常丢三落四,为了不丢面子,只能随时带个小本子写下来,一背再背。

 

但孙营长能毫不谦虚的说,要是出个牧歌语录,他肯定不用背。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记性更差了,很多东西记不得了。

 

唯一能记住的,是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号晚上,牧先生在街角的路灯下,说得很温柔的一句话,他说,“如柏,你长大了。”

 

想了想,孙如柏还记得那天,很罕见的,牧歌没有回避他的眼睛。牧先生有时候会觉得他的眼睛很烫,不过当时孙少爷年纪太小,没能明白这句话。

 

牧先生和他讲,他一字一句地记。

 

“有很多事情我不能说,我只知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你,不知道比知道好,我怕牵连你。如柏,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从不觉得你有半分不好,你也不要这样想自己。”

 

不止能做孙少爷,也不止能做一个小兵。他可以做的,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多。

 

打雪峰山战役的时候,孙如柏二十六岁,彻底明白了这些话。

 

 

 

孙营长裹着军大衣,胡子好一段时间没刮了,不修边幅,眼睛倒亮得像头身经百战的狼。一虎着脸,新兵蛋子们都怕他,白搭一副好相貌。

 

有老同僚在转移遇见了,紧张着时间,抽空问他娶老婆了没有,要把妹妹嫁给他。孙如柏特别神气,嚼巴着烟叶,说自己早讨了个天底下最好的老婆。

 

那你老婆呢,那人填着子弹,一边问。

 

“他在我心里。”

 

孙营长没由来酸了一句,搅得老同僚鸡皮疙瘩起了,摆摆手走了。

 

 

 

接着抬起眼皮子睨了那群兴奋起来的新兵蛋子一眼,只一眼,他们就不敢有动静了。

 

他这一眼,是学的牧歌。

 

“想问什么,今儿破例,允许你们问一个。”

 

有个胆大的问了:“营长,嫂子呢?”

 

孙如柏坐在一块比较干的地方,伸出双手烤着火,也没有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脚斜立一步,一有动静,随时踢一脚雪把火给灭了。

 

“他以前不在家里,现在回去了。”孙如柏答道。

 

“老大你不回去,也不怕自己婆娘被人欺负了?”一个胆大的问了,就又一个毛孩子问。

 

他漫不经心地说:“用得着你们担心。我家里人天天给他送东西,虽然胖不了了,但好歹有钱有衣服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不过说起来,我下次还得再给他买个看院子的,别叫别的玩意给欺负了。”

 

“哦——原来营长是个耙耳朵!对了,嫂子给你写信吗?听说叫人写信可贵了,我娘都舍不得经常写。”

 

孙如柏一巴掌盖过去,压一压那个脑壳,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书亮亮,又放回去揣好,“他才不用请人代笔,哪跟你们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我以前还是被他教的。看见没,我婆娘叫我好好读书。”

 

 

 

他说你会一生顺遂,无病无灾,是文曲星下凡,所以你要多读点书。

 

牧歌那个时候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孙如柏听见了,所以告诉他,我都听你的。

 

 

 

07

 

其实有一句话,孙如柏以前没敢问,现在也不大敢问。有时候想想,这句话,不就简简单单的——“你喜不喜欢我?”但还真就不敢说出口。

 

二十六岁的孙营长杀人不眨眼,被敌军称为雪峰山小魔头,但一句话难倒英雄汉,实际上还是个大怂蛋。

 

大怂蛋他在山上的积雪堆里带着弟兄们匍匐前进,白茫茫的一片,人也是白茫茫的。鼻尖至指尖粘着雪,孙营长如同一个雪人嵌在雪峰山那根折不曲的脊梁上。他怀里那本书贴身收着,也跟着孙如柏一起掩盖在雪里。慈母为天,严父作地养大的孤儿牧歌。父母双全,被战火和家仇国恨哺育大的孙如柏。二人殊途同归,未曾有悔。

 

雪峰山的积雪越积越厚,生离死别如飘零絮,轻轻落下,悄无声息。慈母严父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出现在天地间,呼啸而过的冰风用一双手托着他们。归去来兮。

 

 

 

 

这书来头很小,是普普通通的一本国文课本,牧歌当年想给他弄来的,但是一直没买到手。他走了之后过了两年,有个赶着去新迁校区的学生急匆匆转交给了孙家的下人,说是因为铁路炸毁,坐的船和牛车,又靠走路走过来,耽搁了很长时间,且一路转手代送,算起来,离送书人寄出的时间已过了小一年。再等送到他手上,都隔了一年半了。

 

孙如柏并不是没有找过牧歌,登报寻人寻了无数回,同僚下属都捎了消息,皆是查无此人。后来找着找着便不再找了,世间久别不成悲,稀松平常,都是头顶同一片太阳嘛。只是心脏那处经常会抽痛,孙营长自觉上了年纪,暗伤不少,老老实实不敢讳疾忌医。问了军医,军医给他检查完,还是同一句话,去去去,别打扰我写病历。

 

从军医那里出来之后,孙如柏捂着心口捂了一整夜,把那本书拿出来掖在那块才好些。

 

他以前偶尔还挂念着那句没能问出口的话,直到收到那本跨越南北,变得破破烂烂的书,他才想明白。

 

我念梅花花念我。

 

孙如柏想,原来牧先生,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过我的。

 

 

Fin.

 

 


没有看过剧,不合理的地方请包涵。

我通过一点百度百科写的剧情介绍,给孙如柏下的批语是——为爱情崛起,被爱情放下。太太说批得精准,我就斗胆放上来了。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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